本以為不會再出現這樣的盛景——
古偶回春。
豆瓣開分8.3,一日內飆升至8.8。
什么概念?
2022年國劇最高開分,最高評分。
打分人數超33萬,算社交必備劇。
不止是繞不過,也因很想聊——
「夢華錄」
2022.6.2
若問《夢華錄》勝在哪?
最直觀的,“絕色”二字。
劉亦菲當然美。
不是冷感似玉像的小龍女或王語嫣,亦非久居仙靈島不睇凡人的靈兒,而是俗世里的茶店老板娘。
嬌嗔撩人,亦有風情入骨。
不需要后期極致磨皮美顏,小細紋小毛孔也成點綴,真正的美人有讓觀眾多寬容三分的特權。
天下苦丑偶久矣。
先輸的從不是臉,而是質感,如出一轍的服裝,一言難盡的發飾。
你似我,我似她。
纏纏綿綿一起擺爛,不依托朝代,盡可能架空,因此鮮少有考據。
說《夢華錄》絕色。
在“人”,更在“形”。
發型上。
纏絲釵,钑花釵、竹節釵、橋梁簪、玉簪、珠花.....巧妙混搭,有寶髻松松挽就,亦有云鬢花顏金步搖。
服飾上。
三位女主各賦情態,劉亦菲是俏麗漸顯端莊,柳巖是潑辣手巧能干,林允則是天真上添嬌憨。
淺的淡的,濃的艷的,十件百件,不吝手筆。
夜談時,三人只著素衣也顯風韻。
人和景都恰到好處,畫似的,像極了晏幾道寫的:
瓊酥酒面風吹醒,一縷斜紅臨晚鏡。
小顰微笑盡妖嬈,淺注輕勻長淡凈。
但別被騙了。
《夢華錄》的外表是絕色的,內里卻直指“吃人”。
夫權,父權,君權。
它要講女子與這三權的硬碰、暗杠以及順勢而為。
故人心易變
700多年前,關漢卿寫雜劇《趙盼兒風月救風塵》。
被《夢華錄》借來做劇本的引子。
女主趙盼兒的人設改妓女為樂伎。
有人質疑,這樣的改動是與觀眾“潔癖”(要求女主賣藝不賣身)的茍合,其封建保守程度比古人還甚。
但你看趙盼兒是怎么說自己身世:
這段是原創充拓,因父獲罪,因君開恩,從良后開茶店,有知識有閱歷,但士農工商依次四等,自己依舊是下等人。
固化的強權下,半分不由己。
這番話,還是被逼之下才說。
救風塵,救的是姐妹宋引章(林允飾)。
宋引章擅琵琶有樂籍且不得從良,為了反抗命運愛上假裝富商的酒色賭徒周舍。
趙盼兒一眼識穿,但好言難勸。
宋引章隨周舍私奔,進門后先是被打五十殺威棒,又慘遭虐待,劇作處理大膽,直愣愣呈現了女人被當成狗一樣拴著脖子。
趙盼兒得知后,以錢和美色相誘,引周舍休了宋引章,求娶自己。
關漢卿寫:
那廝愛女娘的心,見的便似驢共狗,賣弄他那玲瓏剔透。我到那里,三言兩句,肯寫休書,萬事俱休。若是不肯寫休書,我將他掐一掐,拈一拈,摟一摟,抱一抱,著那廝通身酥,遍體麻。
一笑一怒百媚生,騙得周舍寫休書。
有人噴《夢華錄》的改編是歧視妓女。
其實不然,助趙盼兒成事的正是妓院。
借她錦緞首飾,借她上好廂房,充場面造排場,唬得周舍一愣一愣,原因無非四個字——
感同身受。
劇里三番四次出現“賤”這個字。
對趙盼兒來說,是自厭,卻不是自棄。
她對自己有“恥感”,恥感使得自尊與自卑成為一體兩面。
趙盼兒救下落難的歐陽旭(徐海喬飾)。
供他考科舉,只待他金榜題名風光迎娶,卻等來老奴說公子已被賜婚,你這賤民快死心。
她說,哦可以,得加錢。
人各有苦。
孫三娘(柳巖飾)出錢支持丈夫創業,生下兒子,嚴格遵守三從四德,卻被丈夫以善妒、蠻橫的理由休掉。
想回娘家,結果娘家沒了,只能求死。
三個女人都是情場失意的人。
被綱常掐住咽喉,被倫理困住手腳。
但故事沒有陷入自怨自艾,而是以現代意識附身古人處理女性困境,具有強烈的性別主義色彩。
正因此,看時會覺得暢快。
此處好風光
《夢華錄》的朝代設定為北宋。
此時的都城東京(今河南開封)繁華不似人間。
八荒爭湊,萬國咸通,花光滿路,簫鼓喧空。
因此有句“若能穿越一次,不妨到大宋東京一看”。
宋不抑商,諸市繁多,商鋪林立。
趙盼兒北上東京向負心人歐陽旭討說法。
三女子在此扎根開了茶坊,名為半遮面。
不是胡編。
宋人愛茶,孟元老在《東京夢華錄》中寫:“以南東西兩教坊,余皆居民或茶坊,街心市井,至夜尤盛”。
茶坊名也各異:有俞七郎茶坊、有郭四郎茶坊、還有朱骷髏茶坊、黃尖嘴蹴球茶坊、大街車兒茶肆.....
此時斗茶盛行,比拼色、香、味,甚至還加鹽調味。
也出現了最早的拉花“茶百戲”。
女子開茶坊不新鮮。
莊綽《雞肋編》有載:“嘗泊舟嚴州城下,有茶肆婦人少艾,鮮衣靚妝,銀釵簪花......”
劉松年的《茗園賭市圖》亦留下畫像。
《茗園賭市圖》右下角的婦人
趙盼兒有茶技,孫三娘會點心,宋引章彈琵琶。
市場調研、價位定制、成本計算、銷售策略......
沒有金手指,便磨掌上繭。
半遮面茶坊經跌宕遭波瀾,慢慢開了起來。
劇的開篇是血淚史,之后是創業史。
但它沒有讓女性斷情絕愛,而是讓她們伸出感知的觸角。
不知身是客
趙盼兒最迷人的特質,不是所謂大女主的“清醒”——
聞君有兩意,故來相決絕。
你負我可以,帳要算清楚。
而是矛盾——
自卑與自尊的混合體,敏感與鋒利的雜糅物。
尤其是她的愛情,要看勇猛與膽怯誰主沉浮。
她遇到新的愛情,皇城司指揮顧千帆(陳曉飾)。
心有所動,行難上前。
因一朝被蛇咬而猶豫忐忑、反復試探。
極致的推拉讓觀眾也跟著面紅耳赤。
不對頭的冤家,他說她輕佻是鄉野村婦,她瞅他兇神惡煞似閻羅。
你刺我一劍,我咬你一口。
CP感是玄學,有的硬賣也沒人買賬,有的湊一塊就火星帶閃電。
愛要欲語還休才纏綿。
顧千帆:“怎么了?”
趙盼兒:“你是不是?”
顧千帆:“是不是什么?”
趙盼兒:“沒什么。”
其實早就點頭給出了答案。
這一刻是觀眾和劇作者間的心領神會。
成年人的愛情,要由沖動牽引,由欲望填充。
呵出的氣讓人顫栗,唇齒相碰吞吃滑膩舌頭。
愛要“不干不凈”才好看。
一部女性劇,不與愛欲剝離。
給女主遲疑與進攻的權利,給她保守與放浪的兩面。
它選擇直面男與女的較量。
但是更深層,它想講權力,只是有些力不從心。
《夢華錄》沒有與權力脫鉤。
趙盼兒幾次脫險,靠的是顧千帆。
她與周舍對簿公堂,明明人證物證都站在她這邊,卻因質疑縣尊輕判被冠上咆哮公堂的罪名。
長舌婦,脊杖二十記。
是顧千帆托人救她。
她去找歐陽旭,要回自己的東西,明明是這男人品行不端,有愧于人,卻招了衙門來趕人。
外地流民,脫衣服游街,逐出東京。
是顧千帆保她留下。
與其說是靠顧千帆,不如說是靠他背后的強權。
顧千帆并非萬能,他落難時,也要去求不愿相認的父親。
啊,《我的丞相爸爸》。
趙盼兒有她的機敏。
但早在未入京都,顧千帆就提醒她,東京地界,是權貴聚集地,再勇莽也無濟于事。
罵《夢華錄》不夠“女權”。
實際是,無法奢求古偶劇去處理沿襲千年的封建帝制與父權結構。
更何況一切表面為男對女的傾軋,歸根結底是強者對弱者的剝削。
只是男人常握有權力。
劇中也有例外。
歐陽旭金榜題名,被高官高家選中做女婿,高家的女兒有權有勢,歐陽旭懼怕,只能避其鋒芒。
男女的強弱位置便調換了。
但《夢華錄》自覺呈現了局部現狀:拴鏈子式家暴、扒衣服式羞辱......
同時保留女性的體面。
正如趙盼兒陷入愛情時告誡自己:“一定要清醒。”
這是她的自持,也是她的困境。
不可否認,市場低迷的當下,《夢華錄》是被同行襯托出的鶴。
沒有比國內更寬容的觀眾。
沒有比國內更輕松的演員。
一部劇的走紅證明,只要走走心、賣賣力、帶點腦,只要尊重觀眾,便會收到同等的尊重。
參考資料:
1.《發間點綴——夢華錄釵與簪的不完全盤點 》,清團子,豆瓣